我和N大學畢業後在同一個地方工作。才二十歲出頭,我們都犯了一些不應該犯的錯,但N令我印象深刻,她苛責自己的程度連旁觀者有時候都會覺得不忍。她是獅子座的,我射手座,常常脫線挨她的罵,負氣回家之後,認真想想,還真是罵的應該。如果沒有她的罵,我不知道還要犯多少錯。(至於罵了會不會改,那又是我的問題囉)
至今我還深深記得,我們一起外派到南部去辦活動。抵達駐地的第一個晚上,她就帶著我把臨時工作室:一座傳統菸樓(是很酷,但冬天會透風,冷得要命),徹底打掃過一遍。直到我們舒服地躺在蚊帳裡,在寒冷的北風入侵之中入睡,我都還在懷疑,剛剛那棟掛滿蜘蛛絲覆滿灰塵小爬蟲的樓房去了哪裡?
外派的將近一個月裡,每天我們奮戰到深夜。我覺得被圍困在鄉下,做著沒有外援、無止盡的工作,到了午夜過後,我會用力敲打鍵盤,以示不甘的微小抗議。但是N一聲不吭,她一個人做完兩人份的工作,還會起來幫我和老闆張羅一頓滿像樣的早餐。我們在那棟小小菸樓裡爆發了一次爭吵,詳細原因已經不太記得了,但是我記得吵完之後,我的羞愧像神隱少女裡的無臉男一樣,跟著我好長一陣子。
儘管我們年齡相當,但是N在很多方面的都成熟得比我快許多。我們同事一年後,她受到感情和工作上的打擊,毅然決定遠渡太平洋,到美國重新開始,飛機在她離職後一個月內起飛。離開前,她洗了幾張我們的合照送給我,真奇怪,應該是我送她才對,總之我又一次被莫名感動了,糊裡糊塗地不知該如何是好。兩天後,我們在skype上第一次打招呼,好像她人還在台北一樣。N離開後一年,我離開了公司,我的某一個階段也隨之結束。偶爾她回台灣,我們見面的時候像老人一樣的笑語當年,我的思緒往往去到那些在菸樓的寒冷冬夜,和N從家裡幫我帶的便當菜、幫我沖洗的合照,無臉男還是害羞地立在一旁,靦腆依然。
前兩個禮拜,N接到外婆癌症病危的通知,和家人感情很好的她立刻買了機票回台灣。幾天後,她拎著一個酷似007用的手提箱出現在我家門口,箱子裡面有一台老舊但保存良好的V8、迴帶機等機器,和幾捲家庭錄影帶。N希望我念電影的室友妮幫忙把帶子內容過出來,她和哥哥要剪輯一些外婆生前的畫面,在家庭告別式上播放。
帶子因為年代久遠,有些雜訊,有時候會播不出聲音。N在帶子裡面大概只有三、四歲,揮舞著手腳,一刻也安靜不下來,不停地走來走去,說話、唱歌,像小霸王似的指揮東指揮西,和長大後的樣子實在超像XD。可是卻有一幕,她在幼稚園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用手風琴彈〈我的家庭真可愛〉,不知道是歌曲太感人還是怎麼了,N一邊彈一邊眼淚就掉下來了,倔強的她用手臂擋住臉,不停地擦眼淚,好像不想讓攝影機拍到。
這個偷擦眼淚的小孩讓我好心碎,就像好多往後的時刻,我們不想讓最親愛的人看到眼淚的時候,只好躲起來偷偷哭,卻又同時渴望著他/她來幫我拿張衛生紙,抱我一下。
生命中,有些人永久地改變了我們,但往往要擦身而過之後才會知道。N就是那個改變我之後,一溜煙跑走的人。我越來越清楚自己是何其幸運的,總是被身邊的人照顧著,即使是責罵、抱怨,對我都是一種恩賜:提醒我還有一些改變的可能。
直到現在,我在不同的工作間漂盪著,有時候在MSN上碰到N,彼此交換的問候差不多都是:老樣子囉,日子就那樣過。可是我感覺到,N正像清晨揚帆的船,準備要啟程去一個遠方。我留在岸上,寄予無限的祝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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